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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关怀在文学中的维度与要义

2000-08-31 来源:光明日报 方锡球 我有话说

人文关怀是人文精神的实践。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应该体现当代人文精神或有人文取向的价值尺度。当代人文精神除了精神内涵外,还应作为一种思维范式和方法来理解。其核心就是一个维度,两个要义。一个维度是指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主体性维度,两个要义即文学应是人类对自身活动及其本质力量显现的印证;是植根于社会现实生活的终极关怀。当代文学只有确立这一人文关怀的新维度,才能适应时代要求,把人的发展和人的现代化作为关注焦点,我国当代文学才有发展的内在支撑和核心精神。那么这一维度就必须是对中外人文精神传统及其方法论进行创造性的吸收、整合与超越结果。

我国传统儒学的基本立场是“和而不同”。“和”包含对相异事物兼容并包的要求,后来成为对自然和人类社会的普遍概括。“和”包容相异事物,体现着充足的自信心;对外在于自己的对象尊重,却不意味着同流或被同化,也非自己同化他人他物,而是在多极存在中,相值相取,孔子提出“过犹不及”,也是这一精神的体现。这里就既包含方法论色彩,又有超越精神。这一切又与人的主体性的维度相关,体现了人文取向的价值维度。“和”关注外在于自己的存在,就引发出忧患意识,这是对于社会和人民生命的关怀,是对个体和整个人类生命存在的命运、未来发展变化的责任的表征,其关怀现实的入世品格和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导引儒家把追求理想的生活境界,把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心灵的和谐当作至高的人生境界。要达到“和”的境界,关键在人,所以孔子的人本精神不仅在把人当作人看,尊重人格,而且重如何做人,关心人的内在道德养成。这实际是重视主体的笃行精神,它要求主体投身社会实践,奋发进取、自强不息,锻造“君子之强”的刚健精神。儒家强调主体维度的多元,明显是横向的多元,目的是为了个体的人成为丰富的人,至诚至仁的道德人,并由此提升为类主体,获得人类存在本质的认识。

西方人文主义传统,学界中人已耳熟能详,但对作为方法论和思维方式来理解的人文主义,却少有人提及。十四世纪以来,西方人文主义作为进步的方法论,已成为人文主义的应有涵义之一。阿伦·布洛克在《西方人文主义传统》一书中,把“争辩”作为人文主义的一个重要范畴。既为“争辩”,就有立场不同的多方,其中就包含主体维度的多元与差异,但它的差异是纵向的时间上的先后差异。到了20世纪,西方人文主义传统的内涵发生了巨大变化,但立足多元思维这个传统仍留存下来。它的焦点不仅在人身上,尊重人的经验,而且坚信每个人在他自己身上都是有价值的,这就是人的“尊严”,一切价值的根源就是对人的价值尊严的尊重,它的基础是人的潜在能力,而每个人的潜在能力是不一样的。要解放这些能力,一靠教育来唤醒对人类生活的可能前景的认识,引发青年人的人性意识。二靠个人自由。18世纪以后,欧洲法律制度建立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思想自由和意见自由的基础上,对个人自由和个人创业,尽可能少的予以干涉和立法,到底少到什么程度,则视具体情况而定。人文主义这种适应社会和环境变化的能力,同死死守住僵硬不变的正统思想相比,显示了鲜明的历史性和立足多元的优点。这种立足时代差异所带来的多元而生产新的意义的方法,是与儒家不同的另一种人文关怀模式。首先,西方人文主义与儒家人文精神在同一时间的横向事物间相值相取不同,它的多元是处在不同的时空中的多元,立足的差异是一种纵向差异、古今差异,两者互补,后者可以解决中西关系问题,不同文化的融合问题,前者可以解决古今问题。其次,儒家对人性有固定范式和定性的内涵、标准,人性的养成与丰富,与外在因素影响、后天习得有关,是由外至内不断充实固定的人性框框的过程,故而它一方面具有保守性,另一方面又有终极关怀意识;而西方人文主义对人性的看法是没有定性的,似乎人性是人的一种潜能,要靠社会政策和外在教育不断释放它,使之解放出来。这无疑丢弃了横向的使人性得以丰富的具体的维度,成了时间抽象的人文主义。但无论是儒家的“固定范式”还是西方的潜能,人文主义主体维度的规定都带有先验色彩。

人文主义还有一个传统资源,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人文传统。马克思主义人文传统是在整合西方人文主义传统的过程中,摒弃它的先验的不合理成份,在多极的互动关系中形成的。马克思关于“异化”的理论,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人类解放的思想,对人性的退化进行了深入地批判,提出人的全面发展进而实现“人性全面占有”的学说,表现了对一定时空的现实和人的关怀。同时他对异化的批判并不意味他拒绝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创造的各类(多元)文明成果,在这个视角上,应该说是一种具有历史性的、更积极、更重要的人文主义资源。马克思主义原理的方法论部分,具有普适性,这本身表明它的宽阔胸怀和多元意识,这一成果,与马克思主义在形成过程中能对对立或有差异的事物中的积极成份的吸收有关,马克思主义的诞生已经证明了它与19世纪以前西方人文主义的密切关系。但它提出的对人性中异化成份的扬弃,与西方人文主义传统对多元价值判断全面肯定有本质区别,它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认为人生存其中的社会关系在人身上形成了人性与兽性并存的现状,且通过人的实践历史地变化着,不断扬弃化,是保证人性越来越丰富,最后实现人的解放和“人性的全面占有”。这个学说的西方人文前景,使之具备这样一个特性:用它的立足差异和多元的方法论,易于把19世纪末以来西方人文主义的新传统,纳入马克思主义的胸怀,丰富、发展“人的全面占有”理论,形成发展后的马克思主义人文主义。可见,它的主体性维度具有实践基础和历史意识,能够成为文化现代化的正确方向。

儒家人文精神的现代转化和西方人文主义的中国化,要取得成效,本质上也就是处理发展后的马克思主义人文主义与儒家人文精神的关系。历史已经证明,马克思主义已经成为中国现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当代人文关怀的维度与马克思主义人文主义在中国的发展或儒家人文传统在当代中国的命运息息相关。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解放”学说,把人从自然中解放出来,看成是人的最终解放的基础,并从人存在的终极意义上论证了社会进步与人的解放的一致性。那么社会现代化与人的现代化是互为前提的。这一思想,明显可以整合儒家人文思想,它与儒家人文精神具有互补性和互动关系:一是马克思主义更多立足纵向的历史差异,儒家立足于横向多元,两者互动,通过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整合,可以在纵向和横向两个维度上对古今人文观、中西人文精神进行相值相取,生成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人文主义方法论。二是对社会现实的终极关怀是两者的共性,但有本质差异。马克思主义立足于实践的基础上,因而它的人文关怀是对人活动本身及其本质力量的印证,但缺乏对中国当代的具体实践特点的概括;而儒家的终极关怀又忽视了人类自身的本质力量,它的人文关怀更多的是设定的一种个体乌托邦式的人格理想。其所具有的超越精神也是一种人格超越和理想境界的完成,未能在宏观上提出“超越”的历史进步性质。因此,马克思主义人文主义对儒家人文精神的整合,就会使各类人文传统优势互补,关系互动,形成具有当代品格的先进的人文主义;它既具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主体性维度,又关注人的自身本质力量的显现和对社会实现的终极关怀。

当代文学活动作为当代人的活动,就应该体现当代人文关怀意识,文学批评与文学理论作为文学活动的一部分,无疑也要有人文取向的当代价值维度,坚持实践基础上的主体性维度。那么文学活动就必须在人的品格和人的生活中注入“历史发展”与“人的解放”这双重涵义,文学文本和批评文本应具有多元价值取向和多重意义。这要求文学活动主体既应是历史发展的拥护者,也是人类精神家园的守望者,既把文学活动当作人类自身本质力量的确证,也是植根于现实生活的终极关怀。不仅如此,由于人性的显现规律属于“美的规律”,因此,文学应“按照美的规律建造”真善美统一的艺术形式,升华当代的人文主义立场,把对人性的价值判断转化为审美判断的形式。突显人的伟大创造力和聪明智慧,显示他们在巨大的物质实利和技术理性面前人性的顽强和美丽。文学文本中的多元精神内涵,在实践基础的主体性维度上得到统一,经过接受主体,生成新的意义,这一切,都意味着创造,它将促进人对自己本质的全面占有,这就是审美形式的人文力量,而在创作主体却是一种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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